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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黑色,画黑色,法国艺术家皮埃尔·苏拉热(Pierre Soulages)被称为“黑色大师”(Master of Black)。他擅长用大块的黑色颜料创作,“把黑色变成一种痴迷,让这种颜色从缺少光亮的暗处,变成一种有自我含义的颜色”。10月末,苏拉热在法国去世,享年102岁。他不但是法国商业上最成功的艺术家之一,也广受国际好评。苏拉热离世后,法国总统发文缅怀:“他知道如何重塑黑色,让它闪耀光芒。在黑色之外,他的作品是一场生动的隐喻,每个人都能从黑色中汲取希望。”
皮埃尔·苏拉热6岁时,他的姐姐发现他在用一把刷子蘸着黑色颜料,画一道又一道线条。“小皮埃尔,你在画什么?”姐姐问。
“我在画雪。”苏拉热回答。94岁时,他重新回味童年的这个片段:“从小,黑色对我来说就很重要。别人给我一盒颜料,但我不喜欢用它们。”苏拉热被称为法国战后最著名的抽象艺术家之一,“黑色大师”正是他的绰号。10月末,苏拉热在法国去世,享年102岁。在70年创作生涯中,苏拉热着迷般的使用不同的黑色颜料与材料绘画、雕塑。他穿黑色,画黑色,“把黑色变成一种痴迷,让这种颜色从缺少光亮的暗处,变成一种有自我含义的颜色”,英国《卫报》写道,“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艺术家能更好地理解、选择、正确处理这种颜色的重要性”。苏拉热离世后,法国总统发文缅怀:“他知道如何重塑黑色,让它闪耀光芒。在黑色之外,他的作品是一场生动的隐喻,每个人都能从黑色中汲取希望。”
“黑色是一场狂欢”
苏拉热还是青少年时,首先感兴趣的不是抽象艺术,而是家乡博物馆里的凯尔特人雕像和当地的教堂。1919年,苏拉热出生在法国南部城市罗德兹(Rodez),他的父亲是马车制造商。苏拉热5岁时父亲去世,他由母亲和姐姐抚养长大,姐姐毕业后成了哲学老师。苏拉热年幼时,常跟着姐姐游览法国和西班牙的洞穴壁画。因为热爱考古,他还参加了一次新石器时代古物的发掘,发掘的展品最终被博物馆收藏。
“16岁的时候,我看到一幅西班牙的史前洞穴画,是一头野牛。我读到这幅画可以追溯到1万8000年前。这就是我开始思考艺术的原因。”苏拉热对艺术杂志《访问》(Interview)说,“想想看,人类一出现就开始绘画了,在最初,人们在完全黑暗的洞穴里进行绘画,他们也用黑色创作,他们本可以用地上随处可见的白色石头,但他们选择在黑暗的洞穴中,用黑色画画。史前艺术给了我所有对绘画的想法。它比希腊艺术更能打动我,希腊艺术有美丽的女人和英俊的男人,但我并不关心。我反对透视法这样的限制,透视是幻觉,是存在的反面,而艺术就是存在本身。那些术语——抽象的、具象的——它们只是词汇,只是标签,标签是注定要被摧毁的。”
1977年,苏拉热与自己的作品合影。
对艺术的反思,正是苏拉热开启自己艺术生涯的缘由之一。中学毕业后,苏拉热接触到塞尚与毕加索等艺术家的作品,决定到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进修。他本来应该成为美术老师,但“我去参加入学考试,我看到他们的课程,那是我讨厌的所有教条。我再也没有踏入那里”,苏拉热回忆。二战爆发后,他被征召服兵役。1940年法国陷落,为了躲避强制劳动,回到家乡的苏拉热申请成为葡萄酒酿酒师,但“其实根本没有学会酿酒”,他在葡萄园里遇到几个艺术同行,有人劝他“想做艺术家,还是得上巴黎去”。二战结束后,苏拉热重新回到巴黎,成立工作室。他开始完全以抽象风格作画,在白色的画布上用黑色的线条、色块作画。这与当时追求多彩的法国抽象画潮流完全相反。
“我喜欢战后的巴黎。”苏拉热回忆。“我周围都是世界各地的人,巴黎什么都有。我觉得非常自由。”这种自由促使他做出艺术上的大胆尝试。这一年苏拉热27岁,想参展巴黎秋季艺术沙龙,全黑色的作品却被组委会拒绝,认为它“太不主流”。苏拉热转而在另一个独立画廊展出自己的作品。“我的画非常黑暗,其他的画都是红色或者黄色的,我的作品在它们旁边,看起来像装牛奶的杯子上停着一只苍蝇。”作品展出后,“那个做黑色画的乡下男孩”收到许多好评。“人们告诉我,继续做我想做的事情,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有很多敌人,”苏拉热笑着回忆,“大概三四年后,我就成名了。”
1951年,苏拉热受邀到美国参加“推进法国艺术”巡回展。1953年,他的作品被古根海姆博物馆收入“年轻的欧洲艺术家”展览。他早期的作品多是用胡桃木染色的棕黑色画作。1979年,苏拉热在画布上以纯黑色作画,他认为自己犯了个错误,堆砌了太多黑色颜料,但他很快发现,画布上堆积的黑色颜料可以根据外部环境的变化,折射出不同的光线,“光来自于没有光的黑色”。他认为这种“黑色沼泽”将日光也融入作品中,“创造了一个新的精神空间”,由此开始纯黑色创作的旅程。黑色颜料在画布上被涂抹、刮蹭,形成不同的线条与色块,他将这种风格形容为“超越黑色”(Outrenoir)。
苏拉热获颁法国荣誉军团勋章。
“我当时认为自己画了一幅很糟糕的作品。我把它扔在那里,去睡了一会儿。当我醒来,再次看着它时,我心想:我不再是用黑色作画,而是用黑色表面反射出的光来作画。我不喜欢人们叫它‘黑光’(Black Light),它有一种无力的、光学的含义,我认为我做的是研究黑色反射出的光,和它引发的情绪,它应该超越物理的概念。”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黑色的。”苏拉热成名后回忆,他的成功也许是因为黑色有超出种族、文化背景与社会阶层的普遍含义:“我喜爱黑色,因为它代表自由,代表反抗,代表哀悼,还代表一种狂欢。我喜欢黑色的权威性、严肃性,它很明显,它很激进,它也很活跃。它能带出光的色彩。”
“光出现之前,世界是混沌的。有了光,才有了颜色。这是关于起源,关于埋在我们内心深处的概念。”2001年,苏拉热成为第一个在俄罗斯圣彼得堡冬宫博物馆办展的当代艺术家。2009年,蓬皮杜艺术中心为苏拉热举办回顾展览,吸引超过50万名观众,打破博物馆历史。他的作品也受到艺术市场追捧。根据Artprice的销售数据,苏拉热是法国商业上最成功的艺术家之一。2003年以来,他的作品平均拍卖价格增长500%以上,其中多幅的成交价能达到百万美元。2019年,苏拉热的一幅黑色条纹画作在巴黎拍出1050万美元高价。这一年他100岁。同年,卢浮宫为他举办了一次回顾展览。法新社强调,这对在世艺术家来说是“罕见的荣誉”。
法国罗德兹展出的苏拉热作品。
“苏拉热早期的作品的确有黑色以外的颜色出现,色彩沉稳柔和。”艺术新闻网站(Artnews)评价,“他的作品没有直接的描绘,但被认为是二战后许多西欧人悲哀心态的象征。艺术评论家唐纳德·库斯皮特( Donald Kuspit)曾写道,苏拉热‘用无情的姿态传达对社会崩塌的无尽愤怒’,他的艺术有一种痛苦的悲剧气息。”
荣誉之外,酷爱黑色的苏拉热还有一种很受媒体欢迎的幽默感。他为人热情,记者上门采访,他坚持一起喝威士忌,“才能聊得尽兴”。圣彼得堡馆长邀请他办展,告诉他“你是目前参展的艺术家中唯一还在世的”,苏拉热回答:“谢谢您,我会努力呼吸,坚持活得再久一点。”他的艺术作品首次登陆美国时,美国的艺术评论家在晚宴上对他说:“您是欧洲人,我对欧洲的博物馆很熟悉,你们伸出手臂,手上全是作恶流下的血,集中营、毒气室、火葬场,这就是欧洲。”苏拉热回应:“我对美国的博物馆不是很熟悉,但我昨天去了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我看到里面的人伸出手臂,手上全是作恶流下的血,还有盘子里的人头。当然这不重要,因为我还没去看印第安人博物馆里有什么。”
“美国人笑了,他被我说服了,让我第二天去他家吃午饭。我就这样和他们成了朋友。”苏拉热回忆。
苏拉热的绘画作品。
享誉国际时,苏拉热还记得家乡的建筑与博物馆。1987至1994年,他为童年时参观过的家乡修道院制作了104个彩色玻璃,因为参观修道院“是影响我生命的重要时刻”。2014年,他捐赠了500幅作品给罗德兹新建的地方博物馆。时任法国总统奥朗德在博物馆开幕仪式上称赞,苏拉热是“最伟大的在世艺术家”。
“就像他的法国同胞、用蓝色作画的伊夫·克莱因(Yves Klein)和酷爱白色的美国艺术家罗伯特·莱曼( Robert Ryman)一样,苏拉热在单一颜色中发现了宇宙的可能性。”《华盛顿邮报》写道。“40多年来,他只用黑色作画,把他的大画布放在地板上,刷、刮、堆积厚厚的颜料,让画作在巴黎和罗德兹的光线下闪闪发光。”苏拉热被艺术评论界认为是20世纪中期抽象主义运动的重要部分。他说自己“不是用黑色作画,而是用光线作画”。他要求自己的画室干净整洁,“我不相信混乱产生创造力这样的神话”。他只有一个助手,在他腿脚不便时帮忙。卢浮宫的策展人说,苏拉热是历史上第三个在卢浮宫举办个人展览的当代艺术家。他之前的两位是毕加索和夏加尔。“苏拉热不是一个拥有庞大团队的艺术家,他的每一幅画作都由他自己完成。他是历史的,也是当代的。他是少见的在巴黎和纽约都处于历史中心的人物。没有人能像他这样。”
苏拉热在自己的工作室里。
“绘画让我们用一种比日常更有趣的方式生活。”苏拉热94岁时曾对记者说,自己不会退休,不会放下画笔。“如果绘画不能提供梦想或者创造情感价值,它就不值得被称为艺术。绘画不应该是漂亮或者愉快的,它应该是帮助你独自面对自己的工具。对我来说,体验这种审美冲击很重要,绘画开发了人们的想象力、情绪、感情与思想。这是我过去68年一直追求的目标。”
“我成功的秘诀就是,我只考虑自己明天要干什么,明天,我还想画画。”
内容来源于《周末画报》
撰文—林湃
编辑—Y
图片—Get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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