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能源过渡难题

过度依赖煤电的南非，虽计划分拆国有电力巨头Eskom,为私营机构进军风电和太阳能发电领域松绑，但面临多重阻力。

1860年8月1日，在南非开普敦好望堡举办的一场舞会上，电报公司工程师查尔顿·沃拉斯顿(Charlton Wollaston)让在场的众人大开眼界——

在这个据说恰逢月蚀的夜晚，他引进了弧光灯为舞会照明。

160多年前的这一“光明”时刻注定要载入南非电力的史册，因为在此之前，南非人还真没见识过电灯这玩意儿。

据悉，当年好望堡的这场舞会乃为向英国王子阿尔弗雷德致敬而举办。

英国舰队最早登陆南非开普的时间是1795年，但比英国人还要早一百多年到南非殖民的是荷兰人。

开普敦这个城市就由荷兰人于1652年建立，而好望堡这一南非最古老的殖民建筑原本则为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的官邸。

在十七世纪，率先到南非落户开荒的多为荷兰农民。而在此后的一两百年间，荷兰人、法国人及德国人大量移民南非，其后裔在当地开枝散叶，甚至形成了一个新种族。这个种族被称为“布尔人”(Boer，荷兰语为“农民”之意)，正因其祖先多为“农民”的缘故。

说到布尔人，自然难免要提及十九世纪末打响的布尔战争了。

早在布尔战争爆发之前，英国人与荷兰人在南非当地抢夺自然资源的争斗其实就已上演了百年之久，而布尔战争不过是争斗的最终激化。

实际上，这场战事昭示的已是英荷这场世纪角力的“尾声”。

布尔战争一般被作如下划分:1880年代打响的首次布尔战争以布尔人获胜告一段落;而1899年因谈判未果而引发的第二次布尔战争，最终结局却是英国反败为胜。

关于第二次布尔战争，人们至今津津乐道的一则轶事则是后来成为英国首相的丘吉尔之被俘事件。

1899年11月15日，年轻的战地记者丘吉尔落入布尔人游击队之手，并被关押进德兰士瓦首都比勒陀利亚的战俘营。

不过，被关押了不到一个月，12月12日他便成功越狱了。当时，他还必须想法尽快离开德兰士瓦国境，才算真正脱离险境。

幸运的是，丘吉尔赶上了驶往葡属东非洛伦索·马奎斯(现为莫桑比克首都马普托)的火车。

夜晚时，他藏身于火车上的空煤袋之中赶路，但到了白天，他则得中途下车以躲避搜捕。据说，当时，他在威特班克(Witbank)得以躲过一劫，就幸亏及时躲进了当地一处煤矿，没被发现。

风电和太阳能为南非能源过渡投资重点

打赢了布尔战争之后又过了8年，英国于1910年将占领的开普、纳塔尔、德兰士瓦及奥兰治四个共和国合并为“南非联邦”;而51年后的1961年，南非联邦才改称为南非共和国。

1960年代的南非，反对种族隔离主义的呼声越来越响亮，当时曼德拉就因积极参与相关运动而锒铛入狱。曼德拉这牢一坐就是27年，1990年2月才终于获释。4年后，他投身南非史上首次不分种族的民主选举并最终胜出，成为南非第一位黑人总统。

在漫长的三四百年间，从被荷兰人控制，到被英国人统治，直至最终由南非人自己当家作主，南非的确历经了沧桑巨变。

而近数十年的发展，则让南非成功蜕变为当今非洲第二大经济体(仅次于尼日利亚)。目前，南非人口已达6100多万，国内生产总值(GDP)则约达4200亿美元。

只是，“老天爷”赐予尼日利亚、阿尔及利亚、安哥拉、利比亚及埃及等国以丰富的油气资源，却“福佑”南非以煤炭—在非洲目前已探明的约150亿吨煤炭储量中，南非一国就占了当中的约99亿吨。

在很大程度上，极度“富炭”也导致了南非能源版图的一大“短板”——时至今日，南非仍有约81.4%的电力依赖燃煤火电。威特班克因曾“庇护”丘吉尔逃脱搜捕而常被提及，而2006年它已被改名为“Emalahleni”——在南非恩古尼人的语言中，意为“煤炭所在地”——倒也算是改得名副其实了。

Emalahleni位于南非东北部产煤重地姆普马兰加省(Mpumalanga)，素来有“姆普马兰加门户”之称，此地距离南非最大城市，豪登省的约翰内斯堡仅有145公里，而再往

东北方向走约420公里，就到了莫桑比克首都马普托了。“姆普马兰加”一名的含意则为“太阳升起的地方”。

正如这个美好的名字所示，姆普马兰加的山河美景的确引人入胜——

布莱德河自雄伟开阔的龙山山脉陡崖脚下蜿蜒流过，缔造出绿意葱笼的全球第三大峡谷，而在野生动物保护地克鲁格国家公园中，飞禽走兽、游鱼花草琳琅满目。游客除了可观赏南非著名的羚羊、野牛、狮子、花豹、犀牛和大象等动物自在徜徉之外，还可钓鱼、观鸟、骑马、野营、探穴、赏瀑......玩个不亦乐乎。

或许，这种令人神往的描述会让人错以为——加兰，人们就算不当矿工，改行从事旅游业也不难。

但是，问题出在“空间错位”上——

姆普马兰加的煤炭产业集中于其中西部，而旅游业宝地却在其东部。这样一来，中西部庞大矿工及火电厂工人队伍的“饭碗”之虞，东部的旅游业再如何发展壮大也难以化解了。就创造“饭碗”而言，煤炭产业可是为南非人总共提供了10万个直接岗位，包括8.7万人从事产煤，1.2万人从事燃煤发电。而且，这些工人能拿到的中等薪金约为700~1000美元/月，远高于其他行业工人能拿到的约340美元/月。

姆普马兰加作为南非每年近九成煤炭的出产地，以及约七成燃煤发电能力的集中地，正是南非绝大部分矿工及煤电厂工人的大本营，也是南非全国矿工工会(NUM)及南非全国金属工人联合会(NUMSA)势力最强大的地盘。若再考虑到南非全国为煤炭产业提供货物和服务的17万个间接岗位，以及依赖燃煤的合成燃料、石油化工及钢铁等几个产业“大雇主”手头的“饭碗”，就不难明白关停煤矿及燃煤火电厂将对南非社会经济造成的巨大影响了。

频频限电的烦恼

据说，有一个名字不少南非人每当提及就会气不打一处来，那就是“Eskom”(南非国家电力公司)了——Eskom的前身是1923年3月成立的南非电力供应委员会(Escom)，1987年才改名为“Eskom”，到明年就满“百岁”了。

近3年来，南非人生活中挥之不去的一大烦恼就是——Eskom又拉闸限电(Load Shedding)了!

据悉，南非限电令分为八级。一级会削减1000兆瓦电力供应;二级减2000兆瓦;三级减3000兆瓦;四级减4000兆瓦;其他各级依次类推......级数越高，意味着限电的次数越频繁。

南非多数时候实施的是二级限电，实际上四级以上的限电令已极少用。

以今年5月底实施的二级限电为例，连续好几天每天17点~22点都会限电;而此前的5月21日~22日周末两天，甚至实施了四级限电，21日是13点~22点限电，22日是8点~22点限电。

限电纵然令人不快，但毕竟是为防患国家电力系统不胜负荷崩溃而实施，否则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如果医院、火车、机场、警察局、消防站、银行、手机基站、水库、下水道、燃油管道......全部“瘫痪”或漆黑一片，岂不是有若“世界末日”?

当然，限电对南非经济所造成的经济损失不可谓不巨大——以2019年为例，损失估计就高达600亿~1200亿兰特，也就是说少则30多亿美元，多则70多亿美元。

今年4月，南非科学与工业研究委员会(CSIR)最新发布的2021年南非发电量统计数据报告显示——

2021年，南非总计限电1169个小时，在总时数中占比达13%左右，限电量的上限设定为2521吉瓦时(GWh)，而实际达成的则为1775吉瓦时。

2521吉瓦时，可是比2020年(1798吉瓦时)和2019年(1352吉瓦时)高出了足足一大截!

南非电力供不应求的缺口到底有多大?

近几年南非频发限电令，引起民众抗议

据悉，南非(批发&公用)发电容量名义上有53.7吉瓦(GW)，但实际上其可用率却不高。

控制了南非九成多发电能力的Escom，其发电机组老化的问题就尤其严重—2021年其平均可用率(EAF)低至61.8%。也就是说，近四成是不靠谱的，随时可能出现故障的“老爷机”。

虽说有接近40吉瓦的装机容量，但Eskom只能确保当中的25~27吉瓦大部分时间可用。

这意味着，南非目前短缺的发电能力约为4000~6000兆瓦(MW)。如果这个缺口没法补上，一旦情况告急，就只好不时祭出“拉闸限电”的恼人招数了。

早在1990年代中期，南非电力自由化以及分拆Eskom的问题其实就已被提上议程，但最终因各种阻力而沦为空谈。

至今，南非电力的发电、输电及配电仍集中于Eskom之手，但这家主要股东为南非公共企业部，财权由财政部掌控，电价由南非能源监管机构(NERSA)来定的“极不自由”的国有电力巨头，却常常被人与南非政坛的腐败联系到一起。

今年6月初，在阿联酋被国际刑警逮捕的印度裔南非富商古普塔(Gupta)兄弟，据说就通过已沦为阶下囚的南非前总统雅各布·祖马(Jacob Zuma)之人脉得以进驻Eskom董事会，而该家族的旗下企业则随后自Eskom赢得了明显有蹊跷的“高价”合同。

南非现任总统拉马福萨(Cyril Ramaphosa)1990年代时据说曾是曼德拉本人看好的政坛新人，但因遭南非国大党党内不少人士反对，未能如愿在当年成为曼德拉副手。

没料到愤而弃政从商之后，他在数年间竟蜕变为身家四五亿美元，产业遍及电信、媒体、快餐食品和矿业的富豪，并重新踏足政坛。

2018年祖马被逼辞职后，身为副总统的拉马福萨成功接任总统职务，并在上任后誓言反腐。

电力有如现代工业经济的“血液”，拉马福萨自然也将南非电力短缺的问题视为当务之急。

实际上，他已向外界表态，今年年底，Eskom的输电业务按计划将被分拆为一个独立的国有企业;而内阁对南非《电力监管法案》的最新修正，则旨在为培育出一个发电业务的竞争性市场开绿灯。

2020年1月被南非政府任命为Eskom CEO的鲁伊特(Andre de Ruyter)，上台之后的一大重任自然也正是完成Eskom的分拆。

在他之前，Eskom可是在十年间走马灯般地换了十任CEO，可见这个位子多么难坐稳。

先不说别的，截至2022年初，Eskom账上尚存的近260亿美元巨债就已让人头疼不已了。

而若要依照南非碳减排计划，在未来10~15年内逐步关停老化的燃煤电厂，并投资开发电力新产能且完成相关输电及配电基础设施配套建设的话，估计所需投资金额将高达3500亿兰特(约200多亿美元)。

去年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6)大会上，南非赢得了由法国、德国、英国、美国及欧盟提供的85亿美元的“公正能源转型伙伴关系”(Just Energy Transition Partnership)资金。

对正苦于缺钱推进设施更新换代的Eskom来说，这自然是好消息。以Eskom垄断南非电力的地位而言，拿到这笔资金的最大份额似乎不在话下。

据悉，这笔伙伴资金的前提条件是南非必须能够在未来20年内预防多达15亿吨的碳排放量。

只是，今年年底前Eskom分拆输电业务的计划是否将受阻或出现变数，而这笔资金要怎样才能既用到刀刃上又着眼长远，自是需要相关各方审慎权衡再作定夺了。

“短”了8000公里的输电网络

南非是一个缺水的国度，因此在发展可再生能源时，也只能将重点放在太阳能和风电领域了。目前，南非林业、渔业及环境部(DFFE)已一共圈定了11个可再生能源开发区。

最先确定的8个区为:奥弗贝格(Overberg)、科姆斯贝赫(Komsberg)、库克豪斯(Cookhouse)、斯托姆贝格(Stormberg)、金伯利(Kimberley)、弗雷堡(Vryberg)、阿平顿(Upington)及斯普林博克(Springbok);新增的3个区则为:威特班克(Emalahleni)、克拉克斯多普(Klerksdorp)及西博福特(BeaufortWest)。

其中，威特班克、克拉克斯多普、金伯利、弗雷堡和阿平顿更专注发展太阳能，而其他6个区则兼顾发展太阳能和风能。

若从太阳辐射(DNI)的强度而言，北开普省为南非阳光最充沛的省份，其次则为西北省和自由州省的西部地区。这些地区年度平均每平方米能发电两三千度以上，为南非东北部及南部沿海地区的一两倍。

至于风能最充沛的省份，则要数西南沿海的东开普省和西开普省了，其最大风的地区风速分别可达8.68米/秒和8.33米/秒;接下来依次为夸祖鲁-纳塔尔省(7.81)、北开普省(7.43)、自由州省(7.12)、姆普马兰加(7.02)、西北省(6.72)、豪登省(6.34)、林波波省(6.08)。

截至2021年，南非太阳能及风电在其电力版图中占比为6.6%，发电总装机容量共计5.7吉瓦(GW)，其中风电为3吉瓦，太阳能光伏发电为2.2吉瓦，另外尚有0.5吉瓦的聚光太阳能热发电(CSP)。

作为全球第12大碳排放国，南非的目标是到2030年将碳排放量减至350~420百万吨，为此它必须新增20吉瓦太阳能和风电;而若要到2050年实现净零排放，则估计总共须部署150吉瓦的太阳能和风电，也就是说，每年平均得新增4吉瓦。

但是，目前南非太阳能和风电的建设速度还是太慢了。

2021年，南非最新投入营运的公用事业级风电有528兆瓦(MW)，而太阳能有180兆瓦(MW)——这岂不是得加速五六倍，才有望达到4吉瓦/年的设想中的扩张速度?

看来，真要想大幅加速的话，非得为私营机构投资发电业务松绑，将发电业务自由化不可了。

Eskom CEO鲁伊特就已对外界表示，未来Eskom在发电业务上扮演的角色分量肯定会减轻，当然，前提是Eskom的发电、输电及配电业务一拆为三的大计能够成功推进。

或许，跃跃欲试想进军南非发电领域的私营机构并不少，但它们难免要顾虑电网的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南非风电和太阳能资源最为丰沛的地区，未必有现成的电网;而有现成电网的地区，又未必是风电和太阳能资源最丰沛的地区。

鲁伊特就透露称，如果要进军阳光和风力最丰沛的地区开发可再生能源，Eskom必须新建8000公里的输电网络，才能将电力连接至用电市场。

至于可再生能源电力市场，南非目前可是空有项目却尚无市场的状况，而南非的能源政策又将如何调整，以便让市场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呢?

未来30年，南非到底需要多少钱才能实现向净零排放过渡?

今年5月26日，在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一份来自斯泰伦博什大学可持续过渡中心的顾问报告给出的金额是——2500亿美元!

放开这个让人咋舌的“天文”数字暂且不提，目前拉马福萨总统还是应先着眼考虑如何新增6000兆瓦发电能力，为南非人解决因Eskom一再“拉闸限电”所带来的烦恼吧。

撰文—布浩

编辑—L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