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内瓦：香味硅谷之进化

先来场富有科幻感的想象吧——如果世人真的能缔造出一个人工智能的“超级鼻子”，地球上成千上万种气味它均一闻即知，无所不辨，而且有若创香大师，信手拈来间就能为你调配出独家香水或新奇风味，那该是多么神奇的一件事！

这样一个“超级鼻子”到底出现于何处才可能具备最大神通呢？答案或许是——瑞士日内瓦。

日内瓦湖大得出奇，约580平方公里的辽阔水域不得不分归两国——北面近六成面积属瑞士，而南面约四成面积则归法国所有——若能泛舟湖上自是最好，但就算只在湖畔漫步，潋艳湖光与阿尔卑斯山清峻山色交相融汇的美景，也已足以让人心旷神怡了。

从空中俯瞰的话，日内瓦湖状若新月，不过，这比喻固然诗意却清冷，倒不如形容它看起来像是一块新鲜出炉的牛角面包了—你大可想象一下那扑鼻而来的香味……那可不仅能让你心旷神怡，还能让你食指大动。

包围着日内瓦湖西端“牛角”的就是日内瓦市区了。日内瓦市区面积不到16平方公里，实际上，就算把整个日内瓦州算进去，面积其实也还不到日内瓦湖一半大小。

日内瓦市区以西，自韦尔涅、梅兰到萨蒂尼在内的地带，则正是瑞士“香味硅谷”之所在。

全球香精香料市场如今规模已约达二三百亿美元，当中接近1/3的产品均产自瑞士企业。如今在整个日内瓦地区，香精香料企业多达400多家，占了日内瓦出口总额的12%以上。

奇华顿(Givaudan)和芬美意(Firmenich)正是这些企业中的双子星，它们分别以66.8亿瑞士法朗(约72亿美元)和42.7亿瑞士法郎(约46亿美元)的年销售额在全球香精香料行业居首位和第三位。

芬美意CEO高诗庭为黎巴嫩人，曾任酒业巨头帝亚吉欧高管

分列全球第二和第四位的则为美国国际香料香精公司(IFF)和德国德之馨(Symrise)，其年销售额依次约为51亿美元和40亿美元。

的确，除了IFF和德之馨，如今在规模上能与奇华顿和芬美意比拼的跨国香精香料企业还真是寥寥无几。

另外几家国际知名企业如美国森馨科技(Sensient Technologies)、法国罗伯特(Robertet)、日本高砂(Takasago International)和长谷川(Hasegawa)等公司的销售额，多的如森馨和高砂尚有十几亿美元，少的则只有区区几亿美元了。

值得一提的是，2021年2月，IFF已完成了对杜邦旗下营养与生物科技业务的并购，这让其年销售额升至110亿美元，甚至已经超越了奇华顿。看来，奇华顿和芬美意未来还得为应付这一头号劲敌多加运筹了。

作为隐身幕后的香精香料巨头，奇华顿和芬美意的名字可能并不为普通消费者所熟知，但其实它们的踪迹几乎无所不在。

据悉，目前全球至少有7.4万多种在售商品采用了奇华顿的香精香料，而芬美意的香精香料每日所能触及的用户数目则多达40亿人(几乎占了全球过半人口)。

以香水为例，近些年来热卖的Versace Eros及Prada Infusion d’Iris香水，再前些年的经典如Opium by YSL、Armani Code和Gucci Guilty，乃至1990年代大热的Dior 'J'Adore'及Nina Ricci 'L'Air du Temps'，甚至数十年前的传奇香水Miss Dior等等，背后的功臣正是奇华顿。

芬美意的香水杰作同样层出不穷，比如说阿玛尼的Acqua di Gio、Jean Paul Gaultier的 Classique及Scandale、Azzaro的Wanted、Hugo Boss的Boss、Dolce&Gabbana的Light Blue等著名香水均出自其调香师手笔。

不过，虽然最具魅惑力，香水毕竟属小众市场，而奇华顿和芬美意的香精香料产品之所以能深入渗透进数十亿人的日常生活，靠的却是远为广泛的其他诸多产品——

从酸奶、汽水等饮料，到甜点霜等各种食品配料，自身体乳等化妆保养品，到洗发水、洗衣剂、牙膏、香皂乃至香氛蜡烛等家居用品，其实均可是奇华顿和芬美意隐形藏“香”之处。

据《财富》商业洞察(Fortune Business Insights)数据，若按应用领域来划分的话，饮料及食品占了2020年全球香精香料市场最大的份额，达48.6%，接下来才是占25%左右的家居&地板护理用品，而化妆品&个人护理用品(占11.4%)的份额则高过香水(占比不到10%)、药物(约占3%)及其他领域的各种产品。

嗅觉与味觉的平衡术

香料香精行业是一个必须从不同地域出发密切关注消费者偏好变化趋势的行业。

就地域性而言，不同地区的消费者偏好常存在颇大的差异。比如，有助放松身心的香味，欧洲人大多会最先想起薰衣草，但亚洲人多选择鲜花，而芒果等水果味则最受南亚人喜爱。

消费者偏好的变化对业务影响极大。以奇华顿为例，为在2015～2020年实现每年5%的增长率，它就必须确保每年营业额约有15%(约9亿瑞士法郎)来自新项目。就算它紧跟消费者偏好变化动向，每年还是约有10%的香水及香精成品因消费者“喜新厌旧”导致销售遭侵蚀。

近两年多以来，新冠疫情对消费者偏好变化的影响尤其值得关注——

首先是消费者嗅觉方面的偏好变化。以美国消费者为例，疫情前他们选择洗发水或洗衣剂等日用品时大多更偏好香甜味，而疫情暴发后，柑橘味和薄荷味这一类能增强清新卫生感觉的香味据说就越来越受青睐。

芬美意就留意到，疫情期间消费者似乎更追寻那些有助平衡情绪的香味，它们更能提供类似保护、抚慰及平静的感觉，同时带有些许欢欣及振奋的气息。

为此它还特地以潘通2022年度色长春花蓝为灵感，最新推出了“无尽遐思”(Pure Imagination)香水系列。长春花蓝既有蓝色的安稳，又有紫红底色的活力，而这一场气味与颜色的碰撞，说不定还真能创造出引发无尽美妙遐思的“通感”(Synesthesia)。

说起对“通感”的研究，法国人工智能公司Myrissi堪称专家。Myrissi拥有全球最大的气味－色彩数据库，能对气味、情感和色彩之间的联系进行多维度分析。2021年，奇华顿收购了Myrissi，也正体现了它对Myrissi专长之价值的认同。

此外，越来越多消费者关注天然元素，亦是一个不容忽视的趋势。

若从经济和可持续性的角度看，大范围应用天然元素并不实际。

以香草精的价格为例，1公斤合成香兰素只需15美元，天然萃取香草精的卖价则自50美元/公斤到1500美元/公斤不等，但若用香草荚来萃取香草精的话，成本可是高达1万美元/公斤。

再举个例子，如果欧洲市场所有草莓味冰淇淋的香味通通要经由水果萃取的话，就算把全世界的草莓都用上也不够。

幸亏有合成香精香料的存在，否则全球数万种商品定会顿时变得乏味而黯淡，哪里还有什么活色生香的吸引力可言。

天然元素虽被追捧，但多应用于高端香水或高级食品领域，而大众化的日用品、饮料 &食品还是得靠物美价廉的合成香精香料来增光添彩。

尽管如此，在天然元素领域，近些年来奇华顿和芬美意还是不乏创举和尝试。

2021年4月，奇华顿就推出了基于田野的移动实验室Blossom Lab，让自家的调香师及科研团队深入自然，以磨炼并提升天然元素萃取技术。

如今，在法国“香水之都”格拉斯，这些由船运业集装箱改造而成的银光闪闪的“实验室”已被安置进姹紫嫣红的花田中，未来还将前往埃及和印尼苏拉威等地。

Blossom Lab建基于2020年奇华顿确立的“Naturals at Origin”战略，该战略强调以富有社会责任感的方式直接前往原产国采购、开发并创新天然原料。

奇华顿的“Naturals At Origin”战略强调与原产国供应商共创未来

芬美意则早在7年前就推出了汇聚天然平台(Naturals Together)，汇聚全球数十个国家一百多家供应商的天然元素为己所用并共创未来。

在技术创新方面，2021年6月它还推出了Firgood技术，通过电磁振动加热本身含有水份的生物质来形成纯天然萃取物。目前它已为这种有别于传统溶剂萃取法及蒸馏法的可持续技术申请了专利保护。

2020年，这家创立于120多年前却至今未曾上市的家族企业，破天荒首次发行了企业债券，筹资29亿瑞士法郎。如此大规模的筹资让人猜想未来它可能会有新的收购要完成。

近几年来，全球香精香料行业的确频频出现或大或小的整合浪潮——

IFF玩起并购来似乎最大手笔，无论是4年前买下以色列花臣(Frutarom)，还是上文提及的对杜邦旗下营养与生物科技业务的收购，均豪掷了70多亿美元。

奇华顿则自2014年至今总计达成了19宗收购交易。最新收购的是两家美国公司 —天然色素供应商DDW The Color House和专注天然香料的Custom Essence。前几年被它收归麾下的则有法国天然香料供应商Albert Vieille及植物提取物供应商Naturex、巴西植物提取物及脱水水果供应商Centroflora等。

芬美意过去5年来则总计完成了14宗收购。最近收购的有法国松节油香料供应商DRT，而前几年买下的则有印度调味品与香料企业VKL Seasoning及美国调味剂及天然甜味剂供应商Senomyx等企业。

看来，这些香精香料巨头热衷收购的除了专注“Smell”(嗅觉)的企业，还有不少是“Taste”(味觉)专业公司。

新冠疫情暴发以来，人们出门时总得口罩加鼻，靠“Smell”吸引人们掏腰包的香水业务自然首当其冲；但另一方面，更多人“宅家”，对洗发水、洗衣剂、牙膏、香皂等日用品、个人和家居护理产品的需求有所上涨；而且，零食、饮料、便餐、健康食品或烹饪调味品的销售势头也很不错。

香水生意虽消蚀，但其他生意却颇具弹性，此消彼长之间，疫情的负面冲击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化解——

2020年和2021年，奇华顿的销售额各增长了4%和7.1%；而芬美意2019财年和2020财年(截至6月底)收入则分别增长了2.8%和4.7%(有机增长)。

虽经历了疫情的严峻考验，但奇华顿和芬美意最终还算是有惊无险。

人工智能的“超级鼻子”

素来有“世界花园”美称的瑞士面积仅有4万多平方公里，可想而知，奇华顿和芬美意为丰富其香精香料库，势必得放眼全球以搜罗各地之“香”。

巴西的苦配巴树、埃及的茉莉、印度的小豆蔻、法国格拉斯的千叶玫瑰、印尼苏拉威的广藿香、海地的岩兰草、马达加斯加的香草、美国华盛顿州的薄荷、孟加拉锡尔赫特的沉香……于是源源汇聚进奇华顿和芬美意品种数千上万的原料库中。

就像画家拿着调色盘用各种色彩涂抹出画作，以前调香师则是心有“调香盘”，能从自己谙熟的繁多香原料中信手拈来地调配出迷人香氛。

得益于数字化科技的进步，如今神秘的“调香盘”已然化为有形之物——在奇华顿，调香师已可通过在平放的触摸屏上点触代表不同原料的各个圆点来配方，也可很方便地在屏幕上调整并观察香精香料分子结构图的各种变化。

在这直观简单的人机交互界面背后，其实是人工智能在发挥作用。

奇华顿与芬美意一两百年来所积累的香精香料专业知识和经验，如何与机器学习等数字化科技结合起来，转变为各种强大的人工智能工具，帮助调香师或调味师提升效率并减少差错，在最短的时间内调配出满足客户具体需求的配方，并同时得以让客户参与进来共同创造所需产品，正是奇华顿和芬美意人工智能战略所积极探索的课题。

早在2018年，芬美意就与洛桑联邦理工学院合作创建了数字化实验室，着手进行人工智能研究。2021年11月，凭借其出色的人工智能配方生成器等技术，芬美意还成为瑞士年度数字化创新奖赢家。

疫情让全球的消费者较以前更重视健康饮食，而不排斥肉食但以素食为主的“弹性素食者”(flexitarian)人群也日益庞大，这意味着基于植物的肉类替代品未来市场潜力可观。

芬美意最新推出的全球首种由人工智能创造的调味剂，据说能为这些肉类替代品增添集肉香、肥美、久炖和轻炙于一体的牛肉风味，看来以后弹性素食者就算吃素食也可畅享肉味了。此外，去年它推出的AI香氛平台Scentmate，则极大地简化了让客户参与进来共创并定制创新香水的整个过程。该平台的背后是芬美意过去50多年来积累打造起来的庞大香氛数据库、顶尖的调香师团队及全球最大的消费者洞察数据库，可以在短短几分钟内就根据客户需求推荐香氛解决方案，并确保样品在48小时内送达，订单在5天内完成。

对奇华顿和芬美意来说，与汇聚各地之“香”同样重要的是，如何通过人工智能技术，自全球各地广泛收集来反映消费者偏好变化趋势的重要信息和数据，并作出精准分析。去年奇华顿推出的风味测试亭(Aroma Kiosk)就是应大数据时代而生的新型数字感官洞察工具，这些人工智能终端被放置进杂货店、百货商店、大学和购物中心等动态环境中与消费者进行即时沟通，并能由AI算法将数据推算出消费者个性化的风味偏好。

未来，日内瓦香精香料巨头的“超级鼻子”将积极捕捉的两种“抽象”味道已然明了——一种是可持续性,另一种即大数据。

撰文—布浩

编辑—L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