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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黄永玉的人生想象成一部书，那一定是充满奇异图画的绘本，主题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孩子在时空隧道里的世纪大冒险。旅途中有兵荒马乱，颠沛流离，也有陌生人的嘘寒问暖和智者的善意点化。山河风云，映入他的眼眸，草木走兽，在他笔下摇曳生姿。”央视曾如此评价艺术家黄永玉，他是自学成才的绘画和文学大师，是屡创传奇的“怪才”，也是快乐哲学的践行者。6月，黄永玉去世，“野孩子成长为英雄”的浪漫故事画上句号。《黄永玉全集》编委、湖南美术家协会原副主席邹建平哀悼：“一个快乐的老头走了，他的思想会发光，让黑夜中行走的人能识辨回家的路。”
▲黄永玉被称为“画坛鬼才”，也是“中国三神童”之一。
黄永玉曾专门组过一次聚会，和老友们畅谈身后事。他们有人说拿骨灰种花，有的说将骨灰撒回大海，还有人提议骨灰直接冲到马桶里，一了百了。妻子张梅溪不同意，嫌弃骨灰会堵住下水道。黄永玉当时说，那就包成饺子。这个玩笑没有成真，黄永玉最终选择让“骨灰作为肥料，回到大自然去”。这名现当代中国文化界极具影响力的艺术家、中国国家画院院士、文学大家，于6月13日去世，享年99岁。“我这一辈子活了快一百岁，运气都是路边捡来的。逢凶化吉。老实人和狡猾人都难以相信。”黄老曾在书中如此调侃自己。“他经历了丰富、复杂的人生，也见证着时代的变迁。他以其文思泉涌的天才，出奇制胜的奇才，天工巧夺的鬼才，成就了他的艺术人生。”中国美术馆馆长吴为山如此总结。
无愁河浪荡汉
“我们这个大时代好像一个筛子，一个眼口很大的筛子，筛筛筛，好多人都被筛下去了，剩下几个粗的，禁筛，没有掉下去——我们是幸运的，漂泊了这么多的地方，都没有死，经过多少你们很难想象的磨难，最后活下来……”作家沈从文曾这样形容那些和他一样经受时代磨砺的人，其中就包括他的表侄黄永玉。
他生于湘西凤凰的大家族黄家，却因家道中落，12岁时不得不独自离家投奔远在厦门的叔叔。中学因打架退学，又遭逢抗日战争爆发，年少的黄永玉和家人失联，独自在社会上闯荡。他走遍了半个福建省，在江西、广州、上海、台湾、香港辗转求生。当过瓷场的小工，在码头上干过苦力，在中小学任过教员，在剧团搞过舞美，在报社当过编辑，干过电影编剧，还自学了木刻——也正是这个无师自通的技能，让创作出的《春潮》和《阿诗玛》轰动画坛，雷锋最著名的木刻肖像图和毛主席纪念堂的巨幅绒绣壁画《祖国大地》，都出自他之手。
黄永玉在绘画领域造诣深厚，除了让他声名鹊起的木刻之外，在国画、油画、版画、漫画、雕塑方面皆是大家。2023年初，黄永玉创作的兔年邮票在社交媒体爆火，右手执笔、左手持信、红眼蓝毛的狂兔形象打破了对兔子乖巧温顺的传统印象，也引来非议，黄永玉却在质疑声中泰然自若，“画个兔子邮票，（对我来说）是开心的事……画出来大家高兴，祝贺明年的新年而已”。事实上，早在40年前，他就已经因为邮票封神。当时，他以曾经豢养的爱猴为原型，设计了中国首张生肖邮票。猴票最初面值不过8分钱，但在2017年的保利拍卖会上拍出201万元的高价，缔造了现代邮票拍卖价格的神话。
▲1959年9月，黄永玉在家中进行创作。
要说起让他最倾心的行当，还是文学。他曾将文学比作钢琴，形式多样而且有趣味，可表现丰富内容，“我喜欢写东西，比画画更喜欢，语言本身就让我开心”。他先后出版了《永玉六记》《吴世茫论坛》《老婆呀，不要哭》《这些忧郁的碎屑》《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太阳下的风景》《比我老的老头》《曾经有过那种时候》等作品，最具代表性的，当属半自传体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从1940年代就开始动笔，直到2021年还在写作这一长篇小说的第三部《走读》。小说描绘了主人公张序子的家乡风情、背井离乡闯荡的经历、爱情和友情，展现了上世纪40年代后期一群木刻家、诗人和作家生动活泼的样貌以及各地特殊的风俗人情和社会生活形态。
黄永玉也借张序子这一形象，回忆自己曾经历的甘苦，落下对自己的评语：“他一生中注定要与‘童话’为邻。他不是一只孤雁，也从未让人抛弃过它。不是驴子，没有人‘啃过它’。不是狼，他是孤独的......张序子是一种动物，除了长得像鸭嘴兽，什么都不像。鸭嘴、两栖、全身有毛、卵生、哺乳......它是最调皮的生物学家。”当然，也有更直观的说法。在《我是黄永玉》一文中，黄永玉这样描画自己：“爱喝酒朋友，爱摆龙门阵，爱本地戏，爱好音乐，好书。讨厌失礼放肆老少，尤其讨厌油皮涎脸登门求画者，逢此辈必带其到险峻乱木山上乱爬，使其累成孙子，口吐白沫说不成话，直至狼狈逃窜，不见踪影。不喝酒，不听卡拉OK，不打麻将及各类纸牌。不喜欢向屋内及窗外扔垃圾吐痰。”
▲黄永玉极其擅长画荷花，画风奇特，用色大胆，用得最多的是橙色、黄色、粉色、紫色和靛青色。因为爱荷花，还给自己的居所命名“万荷堂”。
人只要笑，就没有输
世人评价黄永玉，总是提及“怪”。梁羽生曾说，“金庸是大侠，黄永玉当为怪侠”，香港四大才子之一的黄霑，专门给他写了句词，“你是个妙人，是个少年狂”。他是中央美术学院唯一一个最高学历小学毕业的教授，也是中国最擅长打架的画家。他能够在文革挨批斗时硬扛240下鞭子不吭声，能够在60多岁时在动物园门口制服三个抢劫的小伙子，也能够在93岁时开着红色法拉利飙车。99岁时依旧活力满满，爱好打拳——画室门口挂着沙袋，每天早起画画，中午写作，下午见朋友，晚饭后抱着猫咪看拳击比赛。他的名片上没有电话，没有单位，没有官职，只有一个他自创的头衔：“黄永玉：享受国家收费厕所免费待遇。”
他曾说：“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不好玩儿。”对于黄永玉而言，快乐永远是第一位的，最不喜欢别人提及一些诸如“意义”“理想”之类的形而上的问题，“做任何事都只是为了快乐，人生没有那么多意义可讲，不需要成天到晚地找意义”。他从来不自称大家，更愿意做个俗人。他喜欢钱，只卖画不送画，明码标价不许还价；喜欢大宝石，书桌抽屉里就放着红宝石戒指；喜欢豪车，他是北京第一个拥有私家跑车的人，收藏了保时捷、路虎越野、卡宴等诸多跑车。他并不图炫耀，只是因为喜欢和好玩。就像是喜欢吃女儿做的腌黄瓜，喜欢穿70年前买的风衣，喜欢用小木匠给他做的木刻刀一样。他卖画赚来的钱也如流水般的花了出去：汶川地震时，他个人捐了上千万还不够，积极组织艺术家朋友们卖画捐款。听说学生们上课不方便，他捐款在凤凰和吉首修了八座桥。不送画的他，为了丰富中国国家博物馆馆藏，创作了壁画《各族人民大团结》，手稿和另一幅巨幅画作《春江花月夜》也直接捐给了博物馆。黄永玉原名黄永裕，表叔沈从文建议改名，认为“永玉”更适合艺术家，寄望他永远光泽透明——如今看来，这名可不改得妙？如玉般通透豁达，华美又纯粹，恰如黄永玉其人。
▲饱受争议的兔年邮票正是出自黄永玉之手。
17岁时，黄永玉曾在泉州巧遇弘一法师，当时他上树摘玉兰花被老和尚发现，结下一段善缘。弘一法师临终前曾为黄永玉题字：“不为众生求安乐，但愿世人得离苦。”黄永玉当然是懂得苦的，无论是年少时的颠沛流离，还是成名后度过的黑暗岁月，抑或是因为“蓝兔子”而遭遇网暴，他所经历的苦难一般人难以想象。老爷子却一笑了之，“我既不悲观也不乐观。活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就是了。要对得起每一顿饭，更何况这是个这么有意思的世界”。
2021年，黄永玉出版诗集《见笑集》，收录了1947至2021年间创作的150余首诗作，其中一首叫做《被剥了皮的胜利者》，被他视为自画像。这首诗写的是一个希腊神话故事，主人公是一个爱唱歌的小牧童，大家都喜欢听小牧童唱歌，阿波罗知道了，要和小牧童比赛。小牧童答应了，可他忘记了，他的对手是神，阿波罗不能输。小牧童的歌声打动了人心，可是他被判定输了，失败者被剥了皮，但小牧童醒过来，还在唱着歌。“站起来，继续前进，不要哀叹那个地方”是黄永玉在生活和作品中保持纯真的哲学。“不管你遇到了什么，都不要轻言放弃。人生，还有很长一段路可以走。只要坚持下去，什么样的艰难困苦都会有转变的可能，什么样的绝境、低谷、败局，都会在活到99岁的时候变成笑话。人只要笑，就没有输。”
表叔沈从文曾送给黄永玉五字箴言：爱，怜悯，感恩，这是《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的第一部《朱雀城》出版时，黄永玉给读者的献词，也是他一度为自己定下的墓志铭。只是最终，他还是选择归依于天地自然，“如果朋友想我，就看看天，看看云嘛”。黄永玉终究是那个最特别的黄永玉，无愁河的浪荡汉，终究在无忧的夏日归去了。
内容来源自《周末画报》
撰文—莫墨
编辑—清行
图片—东方IC、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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