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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家珍妮弗·杜德纳曾因基因编辑技术(CRISPR)获得诺贝尔化学奖。CRISPR发展十年,被认为是生物科学领域的突破性技术,可以应用于医学与农业等领域。杜德纳因此成为基因编辑技术领域的权威人物。4月底,她接受《麻省理工科技评论》(MIT Technology Review)与《经济学人》(The Economist)采访,为大众介绍基因编辑技术的最新成果。杜德纳预言,基因编辑婴儿将在25年内彻底实现,科学家还可能修改动物与植物的基因,让它们能适应更极端的环境,甚至对抗气候变化。
珍妮弗·杜德纳(Jennifer Doudna)在冷汗中醒来,她做噩梦了。在梦中,她被邀请到一个小房间里:“有人对我说,一个非常有权势的人想见我。我走进房间,那是希特勒。他的脸上长着猪鼻子,正在做笔记,他神情友好,想了解‘那项神奇技术的用途与意义’。我惊醒了。从那天起,这个梦就困扰着我。如果像希特勒这样的人有机会接触我的研究,我无法想象他会借此制造何等恐怖。”
当一个研究基因的科学家做了这样的梦,她注定无法逃避技术带来的种种道德争议。杜德纳梦中的“那项神奇技术”是她研究多年的基因编辑技术(CRISPR),这种技术能帮助科学家针对基因组进行准确定位与编辑。2020年,杜德纳与法国科学家埃玛纽埃尔·沙尔庞捷(Emmanuelle Charpentier)因这项技术共同获得诺贝尔化学奖,是历史上第六、第七名获此殊荣的女科学家。4月底,杜德纳接受《麻省理工科技评论》(MIT Technology Review)与《经济学人》(The Economist)采访,为大众更新基因编辑技术的阶段性发展成果。杜德纳预言,基因编辑婴儿将在25年内彻底实现,科学家还可能修改动物与植物的基因,让它们能适应更极端的环境,甚至对抗气候变化,提高农业产量。她今年加入华尔街第六公司(The Sixth Firm),推动投资女科学家的创业项目。“女人总被认为与生物技术和风险投资无关,我很难理解为何如此。”
▲杜德纳与她的研究装置。
科学明星
杜德纳没有想过自己50多岁时成了科技界明星。今天她不仅是基因编辑技术领域的权威与脸面,还是与媒体关系最密切的当代科学家之一。获得诺贝尔奖之前,她已频频出席硅谷讲座,与科幻小说家见面,为好莱坞科幻作品提供科学顾问服务。她穿着礼服,与好莱坞明星一起参加硅谷科技巨头们成立的科学突破奖(Breakthrough Prize)颁奖典,登上《时代》周刊,到达沃斯论坛讲话。“人们似乎把我看作榜样,但我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模范,”杜德纳说,“我仍然认为自己是那个长在夏威夷的孩子。”
在她成长的夏威夷希洛市,杜德纳不是孩子王。她的青少年时期格外孤独,科学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的父母在当地大学教书,父亲是文学教授,母亲教历史。在一群亚裔和原住民孩子之间,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的杜德纳成了格格不入的那个。
▲杜德纳与沙尔庞捷。
“他们叫我书呆子、怪胎。我喜欢数学,学校的孩子们因此嘲笑我。我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人。”因为没有太多朋友,杜德纳花更多时间阅读、自娱自乐。她家附近是一片雨林,杜德纳常在附近观察苔藓、真菌,她喜欢抚摸雨林里的叶子。杜德纳对《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说,她还记得雨林里的一种叶子,伸手触摸时会闭起来,“我看着它,想知道它为什么会闭起叶子”。她12岁时,父亲带回一本关于科学家发现DNA结构的传记《双螺旋》,杜德纳在一个下雨的午后读完这本书,“我惊讶极了。那时候我开始思考,研究DNA是多么美妙的工作”。
高中时,杜德纳听到一个女科学家关于细胞如何变成癌症的主题演讲。她如今已经不记得那个女科学家的名字,留在回忆中的是自己当时对科学、对女学者的震惊。她对《加利福尼亚杂志》(California Magazine)说:“一个充满柔美女性气质的人,还是非凡的科学家,对我来说那是非常重要的时刻。”她的高中辅导员却告诉她,科学“是男人的工作”。杜德纳不愿接受,她到当地生物实验室做暑期工,负责整理蠕虫与真菌标本,学会使用电子显微镜。1989年,杜德纳从哈佛医学院取得博士学位,她之后在马萨诸塞州医院做分子生物学研究。
2005年,伯克利大学环境研究学家找到杜德纳,邀请她为一个矿井中的微生物做DNA测序,研究它的DNA片段。2011年,杜德纳在一次研究会上遇到法国微生物学家沙尔庞捷,两人在咖啡厅中闲聊,很快发现她们可以携手合作。2012年,杜德纳与沙尔庞捷发表论文讨论切割基因组的可能性,用一种全新的方法切割、修改一段病毒基因中的某个点,论文成为基因编辑技术的重要基础。这种相比过去更简单、更廉价也更精准的编辑技术最终让两人联手拿下2020年诺贝化学奖。“这是关于改写生命的密码。”瑞典皇家科学院在当年的颁奖词中说。
▲杜德纳与沙尔庞捷。
因为分属不同研究机构,杜德纳与沙尔庞捷最终因为专利纠纷不再合作,沙尔庞捷在德国柏林洪堡大学建立自己的实验室。杜德纳对英国《卫报》(The Guardian)否认两人交恶,称她们依然是彼此尊重、友爱的伙伴。杜德纳到欧洲访问时,沙尔庞捷邀请她参观自己的实验室。“媒体喜欢挑拨女人之间的友谊,但我们的关系非常融洽。”杜德纳形容,沙尔庞捷是最好的搭档,她擅长沟通与合作,沙尔庞捷对科学极富热情。沙尔庞捷不爱与媒体打交道,很少接受英语采访,杜德纳因此承担了许多面对媒体,特别是英语媒体的工作。两人的科研兴趣一致,“懂得彼此的幽默感,尽管相隔9个时区,对工作的热爱足以跨过一切”。她们因此成为诺奖历史上第一对获奖的全女性科研组合。杜德纳说自己非常幸运:“科学家的合作就像高中时表演戏剧,你们要磨合,要排练,实验室常常很拥挤,有许多意外,事情永远不会像你希望的那样运转,实验会失败,如果合作者的兴趣不一致,或者工作中不合拍,许多合作最终会失败。”
今年年初,杜德纳宣布加入华尔街公司The Sixth Firm担任首席科学顾问,寻找机器学习算法资源,用它来分析基因编辑技术产生的研究数据。她启动了专为女科学家服务的投资计划。《哈佛商业评论》(Harvard Business Review)的数据显示,在风险投资领域,只有2.3%的资金流向女性领导的初创企业:“这个数据让我失望,但我不惊讶。”杜德纳对《麻省理工科技评论》说:“我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很久。人们对女科学家的忽视,我有近距离的切身体会。”
基因魔剪的十年
严格说来,杜德纳不是“发明”基因编辑技术的人,她发现的更像一件最趁手、性价比最高的“剪刀”工具。这把“剪刀”出现十年后,人们发现能使用它的领域越来越多。1987年,日本科学家首次在大肠杆菌中发现一些重复的基因序列,但他们无法解释这些重复序列的生物学意义。科学家将这些序列命名为“规律间隔成簇短回文重复序列”(Clustered Regularly Interspaced Short Palidromic Repeats,简称CRISPR)。2007年,人们在制造酸奶的链球菌中发现,这些重复序列是细胞免疫系统的一部分。当细胞受病毒攻击时,它们会生产一种酶来抵御病毒。其中一种特殊的攻击酶(Cas9)会记录病毒的遗传代码——新闻网站Vox形容这种酶就像警察,随身携带着病毒的“照片”,如果遇到病毒,他们会检查病毒的RNA是否与“照片”符合,如果符合,就进攻、切割抵御这种病毒。
▲珍妮弗•杜德纳在实验室里。
杜德纳与沙尔庞捷研究的正是Cas9酶的工作原理。她们发现,如果给Cas9提供“虚假信息”,即让它了解人工合成的RNA(而不是原本的病毒),Cas9这个“警察”一样会切割对抗未来遇到的人工RNA。CRISPR/Cas9因此成了一件工具,理论上说,它可以在科学家指定的任何地方切割基因。这把“剪刀”听话、便宜。在过去,改变一个基因可能需要数千美元与几个月的时间操作,现在只要花费75美元,在几小时中就能完成。2012至2017年五年间,关于CRISPR的论文从不到100篇增加至1万7000多篇。在CRISPR问世的十年中,它的应用越来越广泛。农业科学家研究是否能用这把“剪刀”删除花生中使人过敏的基因片段;是否能让奶牛不长角,避免伤害动物与路人,改进动物福利;能不能改进抗生素药物,减少细菌的耐药性,从而找到针对艾滋病毒与疱疹等病毒的治疗方案。
“许多人关注CRISPR的临床医学研究。但我认为在接下来的十年中,我们更应该考虑它对全球、人类日常生活的影响,比如农业中的应用与对抗气候变化。”杜德纳在4月底《麻省理工科技评论》的采访中说,今天的CRISPR已经超出医学范畴。“加州大学已经在研究耐旱水稻,我们还可以改造土壤或水源中的微生物,提高它们吸收、捕捉碳的能力。”
不可忽视的当然是CRISPR在修改人类基因方面的争议。就像杜德纳做的那个关于希特勒的梦,这种技术是否会被用于改造人类,像《美丽新世界》(Brave New World)中那样按照阶层设计人种的设想是否会成真,是CRISPR问世后躲不开的讨论。2017年,杜德纳曾说“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有一天自己会接到令她恐惧的消息:第一个CRISPR婴儿已经出生”。她认为在关于如何利用技术的讨论足够成熟之前,基因编辑婴儿的诞生“偏离了人们希望利用CRISPR治疗疾病的临床努力”。如今,杜德纳也坚持认为“基因编辑婴儿不应该在临床上出现”:“我们依然处在不应该对人类胚胎使用CRISPR技术的阶段。为什么?因为我们无法提供最合适的法律审查。我没有看到确凿证据证明这样做能改进医疗问题。更重要的是,我们尚不清楚这种基因修改会如何改变人类整体的遗传性。”
▲杜德纳参加科技媒体《连线》杂志的访谈。
“在(对人类使用基因编辑)这方面,我认为更可能出现的方向不是让婴儿更漂亮、更高大、更聪明,而是改善人们的生活质量。阿尔茨海默症或心血管疾病将对一个家庭构成毁灭性打击,还将影响经济、社会。如果可以用CRISPR来保护人们,通过基因改变这种疾病的发病率,我认为是可以考虑的。”杜德纳说。即便是她,也不能否认基因编辑婴儿依然有发展的可能:“在未来25年内,CRISPR婴儿完全有可能全面出现。25年前,我完全不敢想象科技会取得多少进步。我不提倡改造人类,只是从研究与技术发展的方向、速度上判断,我认为基因编辑婴儿在25年内可能发生。”
“一项新技术往往需要几十年才能真正开始影响整个领域,或者投入实际应用。CRISPR用十年就完成了这种影响力,这很不同寻常。”杜德纳对彭博社说。“用CRISPR编辑的植物、动物,靠CRISPR实现的精确诊断,都可能在25年内发生。”
内容来源于《周末画报》
撰文—林湃
编辑—Y
图片—Get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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