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近岸外包新气象

近岸外包热潮既是机会也是挑战，墨西哥如何把握当下并着眼长远？

说起墨西哥古老神秘的一面，玛雅文明最让人心醉神迷了。尤卡坦半岛奇琴伊察(Chichen Itza)古城的库库尔坎阶梯状金字塔最多游客朝拜，就算现代人已不再为羽蛇神(“Kukulkan”名字之意)这一远古神祇所魅惑，站在金字塔脚下，或许有些人仍能感应到密林和光线合奏出的神性之音吧？

墨西哥领土的轮廓粗略来看有点像一条鱼，位于其东南尖端的尤卡坦半岛就像摇曳于墨西哥湾和加勒比海碧波中的鱼尾，而在半岛西北端的梅里达和东北端的坎昆两个城市的中点，就是奇琴伊察古城了。

奇琴伊察古城的千年历史跨越公元4—15世纪，而比它历史更悠久的另一玛雅遗址——位于尤卡坦半岛中南部坎佩切州的卡拉克穆尔(Calakmul，约公元前500年—公元1000年)占地达33万公顷，规模更为壮观，景观也更显古旧沧桑。这里的金字塔高达50多米，比24米高的库库尔坎金字塔高出一倍多，更为巍峨。只是该遗址邻近危地马拉边境，在吸引游客方面自然比不上地理位置更便利的奇琴伊察。

玛雅文明遗迹为墨西哥旅游业吸引来众多游客，图为奇琴伊察古城的库库尔坎金字塔

奇琴伊察距离加勒比海沿岸的坎昆只有约200公里。坎昆作为2010年COP16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的举办城市，早已享誉国际。坎昆南面100公里处的科苏梅尔(Cozumel)，则是墨西哥加勒比海第一大岛，潜水天堂和邮轮大港。坎昆和科苏梅尔两地每年均能吸引数百万游客。

直至1970年代以前，尤卡坦半岛当地经济主要靠养牛及伐木支撑，如今的尤卡坦半岛则已是集玛雅古迹、度假天堂及热带雨林于一身，古老文化与现代气息交汇融合的旅游胜地。

尤卡坦半岛上有墨西哥的三个州——金塔纳罗奥州(Quintana Roo)、尤卡坦州和坎佩切州(最南边则为危地马拉和伯利兹两国领土)，以前金塔纳罗奥州旅游业之繁荣为其他两州所不及，该州的坎昆、图卢姆(Tulum)及卡门海滩(Playa del Carmen)均是游客云集的热点。

不过，动工于2019年，全线建成后将环绕尤卡坦半岛(墨西哥部分)一圈的玛雅列车项目有望带旺墨西哥整个东南部的旅游业。该项目总投资接近300亿美元，全长达1554公里，划分为7个标段，将途经5个州——塔巴斯科州、恰帕斯州、坎佩切州、尤卡坦州和金塔纳罗奥州，40个城市及181个城镇。

去年年底，坎昆—坎佩切的线路已率先投入营运。截至今年5月初，已向公众开放的共有5个标段——从帕伦克到埃斯卡塞加，再往北先抵达坎佩切，接着到达梅里达之后，向东行驶经过古镇巴利亚多利德直至坎昆，再往南到达卡门海滩。而自卡门海滩至图卢姆，再南下至切图马尔(邻近伯利兹)，然后向西行驶经过卡拉克穆尔生物圈，最终回到埃斯卡塞加的线路则尚未完工。预计到今年9月中旬，玛雅列车将全线竣工。据乐观估计，玛雅列车全线开通后将助推2024年墨西哥外国游客人数增长5.4%至4200万人。

旅游业对墨西哥GDP的贡献率接近9%，提供饭碗约480万个，2023年带来了309亿美元的收入，游客消费支出总计达1760亿美元。

从外商直接投资(FDI)来看，自1999年至2024年第一季度，墨西哥旅游业累计吸引了330亿美元的FDI，占此期间全国FDI总额的4.5%。

2024年第一季度，旅游业吸引FDI最多的5个地区依次为南下加利福尼亚州(1.613亿美元，34.4%) 、墨西哥城(1.444亿美元，30.8%)、金塔纳罗奥州(7400万美元，15.8%)、尤卡坦州(2950万美元，6.3%)及哈利斯科州(2260万美元，4.8%)，旅游业FDI总计达4.692亿美元，相当于全国FDI总额的2.3%。该季度旅游业FDI头号来源国为美国，投资2.879亿美元，占61.4%。

有心前往墨西哥旅游的中国人则等来了两国开通直航的好消息——今年5月11日，自深圳宝安国际机场首航直飞墨西哥城的南航空客A350客机于贝尼托·胡亚雷斯国际机场成功降落，这是中国目前最长途的直航航班(14147公里)，在全球最长途航班排行榜上则高居第八位。没开通直航之前，每年前往墨西哥旅游的中国人就已有50多万人了，如今有了直航航班，想必以后会有更多中国人乐得长途飞行16个小时赴墨旅游吧。

边境“热”城蒙特雷

墨西哥国土面积196.44万平方公里，人口1.3亿，如果说金字塔、海滩和雨林让人领略了其风情万种的话，更具强劲召唤力的，则是这个拉美第二大经济大国及全球第十五大经济体的经济潜力和无限商机。

虽说人口总数与中国广东差不多，墨西哥面积之大却相当于11个广东，2023年其GDP为1.79万亿美元，则略低于广东。

1980—2022年，其经济平均每年增速仅略高于2%。2022年其GDP增长了3.9%，2023年为3.2%。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预计，2024年其GDP将增长2.4%至2.02万亿美元，人均GDP将达1.525万美元。

若与其北面的美国相比，墨西哥的GDP则只相当于美国的6%，人均GDP仅为美国的17.3%(美国2023年人均GDP达8万美元)。按照世界银行的标准，墨西哥的人均GDP虽已让它跻身中上收入国家阵营，但其实墨西哥的贫困问题仍很严峻，在其“富邻国”的衬托下，其贫困率显得尤为刺眼——2018年共有5190万名墨西哥人生活于贫困线之下，贫困率高达43.9%，2022年虽已降至36.3%，但尚有4680万人未脱贫。

墨西哥为拉美第二大经济体及美国最大贸易伙伴，图为首都墨西哥城景观

美墨国境线绵延约2000英里，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亚利桑那州、新墨西哥州、得克萨斯州，与墨西哥下加利福尼亚州、索诺拉州、奇瓦瓦州、科阿韦拉州、新莱昂州及塔毛利帕斯州接壤。

在国境线的最西端，美国加州的圣地亚哥与墨西哥的蒂华纳(Tijuana)比邻而居，每天经这里的圣伊西德罗(San Ysidro)口岸过境的人达十几万，堪称全球最繁忙的陆地过境点。

今年3月初，美国运输统计局(BTS) 最新发布的入境数据显示，2023年，共有3942万人次自墨西哥徒步入境(同比增长了2.5%)，其中684.7万人次经圣伊西德罗入境，占17.4%。

这一年自墨西哥入境美国的私家车达7589万辆次(同比增加了3.2%)，其中20.9%经圣伊西德罗入境，达1584万辆次。

得克萨斯州的拉雷多入境口岸则是过境货运头号热点。2023年经该口岸自墨西哥入境美国的卡车多达300万辆次，比2022年增加了4.9%，占了美国南部边境入境卡车辆次总量的约40%。接下来依次为奥泰梅沙(14.1%)、希达尔戈(9.6%)和伊斯莱塔(8.7%)、卡莱克西科东口岸(6.2%)。这一年自墨西哥入境美国的卡车总计达735.6万辆次。

除了合法入境的人流和车辆，2023年试图钻过国境线非法入境美国的墨西哥人，则总计达23万多人，同比飙升了4倍。

拉雷多货运的热火朝天，无疑是对一个热词——“近岸外包”(Nearshoring)的最好注脚。所谓近岸外包，即主张把生产设施自中国移往美国邻国，靠近本土市场将生产外包给劳工成本低廉的墨西哥。近些年中美贸易战的不确定性及新冠疫情对全球供应链造成的巨大动荡，让此概念大受追捧。如果说全球化见证的是到亚洲设厂的浪潮，近岸外包却是离岸生产的逆流。

从拉雷多上空俯瞰，可见每天上万辆卡车源源不断地将墨西哥的汽车零部件等货物，自格兰德河沿岸的高速公路，送上连接拉雷多和新拉雷多的世界贸易大桥，再输送往美国各地，此番忙碌图景的确能让人感受到墨西哥对美出口的蓬勃活力。

实际上，墨西哥80%出口面向美国市场。2023年墨西哥对美出口总额高达4756亿美元，更凭高达7989亿美元的双边贸易总额跃升为美国最大的贸易伙伴，超过加拿大(7739亿美元)和中国(5750亿美元)。在去年墨西哥7267亿美元的全球商品贸易总额中，美国占了60%，接下来才是中国(1233亿美元)和加拿大(308亿美元)。

墨西哥新莱昂州在美墨绵长的边境线上只占了短短十几公里，但这个极窄的“开口”，却已足以让这个位于墨西哥东北部，夹在科阿韦拉州和塔毛利帕斯州(Tamaulipas)中间的州变成一个聚宝盆，而其首府蒙特雷则已进化为全国第三大都市，第二大工业中心和人均GDP最高的城市。

蒙特雷名字意为“国王山”，它与首都墨西哥城之间的路途达900多公里之遥，但离拉雷多不过区区220多公里，正是这一地利让这座山谷里的城市能够脱颖而出。其451.3平方公里的面积只相当于0.6个新加坡，本市人口约120万，而整个蒙特雷都市圈的人口约为580万。1820米高的锡亚峰(Cerro de la Silla)是这座山城最鲜明的地标，而305米高的拉美最高塔Torre Obispado则以入云气势与沉稳山景交相辉映。足球迷对这个将承办2026年足球世界杯4场比赛的城市自然饶有兴趣，而汽车迷们最关心的则莫过于特斯拉超级工厂计划在当地的悬而未决，韩国起亚蒙特雷近郊Pesqueria车厂旁边何时再添一座电动车厂，以及蒙特雷“拉美电动车枢纽”愿景的推进有何新进展。

蒙特雷所在的新莱昂州，制造业尤为发达。这里的工厂生产的汽车零部件占全国四成，家用电器则占全国两成多，此外还生产数目可观的发电设备及电脑数据处理机等产品。

2023年，墨西哥吸引的FDI达360亿美元，创18年来新高，在全球各国FDI排行榜中攀升至第九位。新莱昂州的FDI达25亿美元，占全国7%，排第三位。

2024年第一季度，墨西哥FDI同比增长9%至203亿美元，相当于去年全年FDI的59%。其中吸金10亿美元以上的依次为制造业(约85亿美元)、金融及保险服务业(约52亿美元)、采矿业(约24亿美元)、交通&邮政服务&仓储(约12亿美元)及批发贸易(约11亿美元)。

在该季度，墨西哥32个州中，墨西哥城吸纳了全国FDI的59%，达120亿美元，接下来依次为新莱昂州(13.5亿美元，7%)和下加利福尼亚州(10.8亿美元，5%)，韦拉克鲁斯州、奇瓦瓦州、墨西哥州、圣路易斯波托西州、瓜纳华托州、哈利斯科州等其他6个州占比均在3%以上，此外克雷塔罗州则占2%。

该季度多达一半FDI来自美国(106.1亿美元)，拉下来依次为德国(17.4亿美元，9%)、加拿大(17亿美元，8%)、日本(14.3亿美元，7%)、阿根廷(8.4亿美元，4%)、瑞士(7.64亿美元，4%)、韩国(6.41亿美元，3%)、荷兰(5.3亿美元，3%)、西班牙(3.51亿美元，2%)和巴西(1.64亿美元，1%)。

从长期来看，1999年至2024年3月，墨西哥城前三大FDI来源国为美国(877亿美元)、西班牙(253亿美元)和加拿大(81亿美元)，新莱昂州则依次为美国(304亿美元)、阿根廷(101亿美元)和荷兰(62.8亿美元)。

目前，新莱昂州的工业园区已多达240个，此外还有40多个新园区在部署当中，已进驻该州的外国企业达4000多家。

崛起需要哪些蜕变？

从墨西哥各地区的发展来看，北部人口占比为22%，GDP占比则为30%；中部人口占比为54%，GDP占比为58%；墨西哥城人口2200多万，GDP占比为17.5%；东南部人口占比为24%，GDP占比则仅为12%。

墨西哥北部坐拥众多保税工厂(maquiladoras，指面向出口的加工、组装及制造厂)，近岸外包热潮更让该地区备受外国投资商青睐；经济引擎墨西哥城则为企业总部集中地，汇聚了全国九成的写字楼；巴希奥地区(包括中西部阿瓜斯卡连特斯州、瓜纳华托州、克雷塔罗州、哈利斯科州和圣路易斯波托西州)人口超过2000万，GDP占比达17.4%，汽车及飞机等制造产业根基扎实，通用汽车、大众、马自达、本田、宝马、日产、庞巴迪及数百近千家零部件供应商均在当地设厂，哈利斯科州首府瓜达拉哈拉则有“墨西哥硅谷”美称；南部太平洋沿岸的米却肯州乃牛油果主要产地，77%出口往美国市场；东南部为墨西哥最穷地区，也最受外国投资者冷落，玛雅列车项目全线启动，有望加强当地旅游业对经济的驱动力。

今年6月3日，墨西哥执政党国家复兴运动党总统候选人克劳迪亚·辛鲍姆(Claudia Sheinbaum)在大选中以59.1%的得票率和绝对优势胜出，成为墨西哥自1821年摆脱西班牙殖民统治独立以来的首位女总统。10月1日，辛鲍姆即将走马上任。这位现年62岁，气质形象清新飒爽，气候科学家出身的政坛“铁娘子”即将面临哪些挑战，在传承其政治导师、现任总统奥夫拉多尔执政理念的基础上又将带来哪些改变，外界自然密切关注。

墨西哥史上首位女总统辛鲍姆将于今年10月1日走马上任

既然辛鲍姆是个能源工程博士，未来墨西哥将如何应对气候变化，想必她能从专家视角提出独到见解，在加速能源过渡方面估计也将表现出更积极的姿态。

实际上，她已承诺在其任期内投资135.7亿美元促进可再生能源发展。墨西哥拥有丰富的太阳能及风电资源，但2022年其可再生能源总装机容量也不过31683兆瓦(MW)。在发电方面，墨西哥只有两成多电力为清洁电力。

墨西哥是全球第11大石油生产国，但是墨西哥国家石油公司(Permex)负债千亿美元，未来6年陆续到期的就有约400亿美元，俨然已成辛鲍姆6年任期内必须谨慎面对的烫手山芋。

2024年墨西哥财政预算赤字占GDP的比例预期将高达5.9%。面对上千亿美元的短缺，辛鲍姆要兑现她在竞选期间承诺的社会福利项目，也难免捉襟见肘。

就营商环境便利度而言，墨西哥在全球192个国家中排行第五十四位，居拉美诸国之首。但是，卡特尔贩毒集团暴力横行的社会顽疾，却是快刀斩不了的乱麻。奥夫拉多尔总统不主张以暴制暴，而辛鲍姆也表示应避免与卡特尔正面冲突，如何将其社会危害最小化，的确很考验这位女性领导人的智慧。

要把握近岸外包热潮带来的商机，墨西哥还必须确保水资源和电力供应无虞。去年墨西哥遭逢70年未遇的高温干旱天气，让墨西哥城、蒙特雷等城市的水危机问题益加凸显。形势最严峻时，蒙特雷每天甚至只能保证供水6个小时。墨西哥在供水供电基础设施投资方面的不足和短板，还须加速改观。

近岸外包热潮最大的变数，或许来自今年11月5日美国总统大选的结果。拜登连任，抑或特朗普登台，将如何影响中美两国贸易走向，将是辛鲍姆上任前必备之课，而如何在拥抱近岸外包商机的同时，平衡好与中美两国的关系，在外交方面保持充足弹性和清晰远见，更考验辛鲍姆的平衡力。

墨西哥拥有年轻的劳动力，其人口45%不足25岁，平均年龄为28.7岁。不过全国只有1/3人口拥有智能手机，一半人口是网民。只有将这些年轻人培训为跟得上时代潮流和科技发展的新型人才，近岸外包的商机才会长驻墨西哥。

撰文—布浩   编辑—L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