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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斌:从心慢

摘要: 慢创作的呐喊最早来自艺术界、建筑界、设计界。






从四十年前慢食运动的兴起,以慢生活为代表的慢主张,就成为了一种时尚新潮,在有些群体看来甚至已经占领了正义与进步的制高点。“慢,才是对的”,就像“少,才是更多”、“小,才是美好”一样,散发着不证自明的禅意哲思。并且,不仅仅停留在饮食、消费等领域,还延伸到文化、教育领域中,衍生出来慢旅行、慢创作、慢教授等理念。

也因此,更多人质疑在经营管理领域当中的很多重视时间、讲究效率、追求速度的“快”理念,问道,究竟要不要这么快?是否“快”时代宣告结束了?

且~慢~。让我们先理理源流,透过现象探究:在这场“慢美德”的浪潮之中,“慢”到底反对的是什么,它呼唤的、指引的又是什么呢?

先从慢食说起。于慢食而言,放慢进餐速度只是最表面的一层含义;慢食运动所倡导的,并非望文生义而以为的“细嚼慢咽有助健康”。慢食的慢字确实是与快餐(fast food)的快字针锋相对的,源自对按标准化、工业化生产的汉堡等单调划一、缺少特色的快餐食品的不满。慢食运动兴起后,转而倡导回归享用有个性、营养均衡、享受过程的传统美食,在食材选择中重视公平包容和本地元素,强调制作工艺的生态友好,特别警惕标准化对多样性、工业化对手艺人、大型超市与物流对本地乡亲和街头小店的碾压和消灭。拿今天的眼光看,这些慢食运动的综合主张,可以算是一份那个时代的ESG宣言书了。

杨斌博士,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清华经管领导力研究中心主任。开发并主讲清华大学《领导与团队》等精品课程。著有《企业猝死》《战略节奏》(合著)《在明明德》(合著),译有《要领》《教导》等。插画:邵忠

所以慢食的慢字,内涵是超越了速度这个维度的,想要赋予人们的,颇为丰富。如果我们从社会学家乔治·瑞泽尔提出的“麦当劳化”(McDonaldization)所包含的五个元素来看——竭力追求高效率、可计算性(重视量而非质)、可预测性、全面控制(对员工与顾客的控制)及其带来诸般理性中的不合理性(非人性化、去多样性、嫁祸贻害于自然等),那么,社会的麦当劳化,肯定是慢食运动的“慢”所要反对的敌人。

再看慢旅行。交通工具的不断更新升级,让旅行者插上了飞翼,八十天环游地球,早已不被作为目标。拥有了能走得更快、游得更多的本领后,摆脱了束缚的旅行家,更加看重旅行的深度和感受度,优先级上迭代了速度和覆盖率。景点打卡,走马看花,在观光攻略指南中勾选,不是慢旅者所愿。像当地人一样,与当地人一起,感受些许当地人的情绪,这个慢,讲究的是多一些沉浸体验,希望的是能一定程度地融入当地。从刻板印象的角度看,慢旅行之“慢”所希望克服的,是到此一游写罢而更加强化盲人摸象、隔靴搔痒的误读,是身在而心不在、看到而未感受到的“错过”。

慢创作的呐喊最早来自艺术界、建筑界、设计界。艺术家和设计师,蜕变成为资本驱动下标准生产线链条中的一环,交稿压力与甲方偏好,导致创造过程更像是拼接复用的制造,其成果大多谈不上是作品,而更像是作业。创作者只能在内心安慰自己,“先完成,后完善,再求完美”,但往往就只是止步于完成、交付而已。实在过不了这关的,就遮住眼睛以“这就是遗憾的艺术”来劝慰自己。慢创作,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的反抗与反动,希望找回创造的自主与自由,鼓励创新的突破与颠覆,守住创作者的个性与本心。

而慢教授,则来自于伯格和西伯两位文科学者对于“公司化大学”的反思与批判——在“新发现、技术转移、知识经济、立项拨款、前沿研究、效率以及问责”的语境下,在“发表或消亡”的评价体制下,学者缺少批判精神,丧失独立思考,被期刊论文产量而非贡献和实质性影响所裹挟。学术终究是比慢的,慢教授的慢,“是要去沉思、贯通、磨砺和探究复杂的意义。研究需要多少时间就用多少时间,自然而然,瓜熟蒂落,而非催熟”,学术工作的本质是一种同向同行的追求,而不该是一场你赢我输的竞争。

慢教授,也希望慢下来的每一天里,能够有更多的时间精力给教学、给学生,给自由无拘的师生交流、同事分享,给各种天马行空的畅想论辩与各种可能可行的切磋琢磨。慢教授的悉心慢育,才能够影响着下一代,出落多一些不沉迷于高分攻略、愿意听从内心深处召唤、守住自驱热望的学生,没那么功利的慢学生。

伯格和西伯也援引了慢食运动的发起人佩特尼对慢原则的解读——慢,与其说是“在缓慢和速度之间的——慢或快之间的对比……毋宁说,对比发生在用心和分心之间;事实上,所谓慢,与其说是一种时间持续的问题,不如说是一种能力,要能去区分,去评估,以及一种习性,要去培养愉悦、知识和品性”。而分心,或者心不在焉,若以某种透视镜去看,骇然看到的该不是人,而是有序运转中的一开一合的嘴、紧赶慢赶的腿、指法熟练的手这些个维持着效率的工具,只是,无心。

这让人不由地想起那首很多人耳熟能详的诗《从前慢》,在诗人创造的从前意境中,你用心才能看到“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才会欣赏“钥匙精美有样子”,才有“说一句,是一句”,才信“一生只够爱一个人”,都是因为慢,因为“诚诚恳恳”,因为“锁了”而“懂了”。这不是简单的怀旧、思乡,而是看明白生命“都只是行过,无所谓完成”后的“长途跋涉的归真返璞”,“冷冷清清的风风火火”。同样,慢并不是因着交通工具和生活节奏而才有的区别,要想回到那个从前,不需要什么高科技的时间旅行机器,而只要,有心。

这一路演进而来的这许多的慢,所反对的,是以速度、加速度和规模产出等来衡量一切的效率至上;所反对的,是以结果论成败、成败论英雄,过程体验无甚要紧可以快进省略的唯果导向。慢,是想找回亚里士多德对实践的描绘把握:自主性、向善性、目的自在。饱腹遍游不是实践,获胜与冠军、掌声与喝彩不是实践,硕果累累、声名赫赫不是实践;慢食、慢旅、慢创作、慢教授,慢成长,慢人生,慢的关系,慢的感情,就是想要找回让人区分于动物的实践,找回蕴藏在实践当中自在的目的本身,就是从各种方向上保持着人之所以为人的尊严。

不是“从前”慢,是“从心”则慢。人做着什么,满心在内里,就拥抱了慢——慢得此刻就是永恒,慢得人也更整全,慢得人生尽是“你在你的玫瑰花身上耗费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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